你赢了胡荣华,击败了吕钦,战胜了许银川,终于得到了大师称号。可就在你即将走上领奖台时,一阵电话铃响起,把你的千载难逢的美梦惊醒了。
真正的棋迷也许都有体会,当一天棋下多了,晚上睡觉做的梦不是在下棋,就是和下棋有关的事。你听过庄周梦蝶的故事:庄周在梦中变成了一只蝴蝶,和同伴们快乐地在花间飞舞,醒后看见身边飞舞着好多蝴蝶,庄周便弄不清自己到底是不是一只蝴蝶,弄不清自己身在梦里还是梦外。
有时候你也有相似的感觉:白天下了一天棋,晚上做梦也在下棋,当梦醒时看见身边的棋具棋书,你也搞不明白自己是身在梦里还是梦外,难道真像有些人说的那样,人生如梦吗?
这些年,你始终做着一个梦,那就是当象棋大师。15岁那年,人们看见你棋下得好,都说你是好苗子,将来一定能当大师。那时候你每当听到这话,别提心里有多美了。于是你给自己定下目标,把当大师的日子预定在20岁。一转眼20岁过去了,由于忙着考学、就业,你没有当上大师,于是你把当大师的岁数推迟到30岁。如今你已年近不惑,应该说大师梦离你已经越来越远了,可你仍然没有放弃象棋,放弃少年时的梦想:孟立国、葛维蒲不是40多岁才当大师的吗?苗永鹏50岁还当了特大!你常拿些偶像来安慰和激励自己。虽然你知道,全中国有千千万万个会下象棋的人,有成千上万做大师梦的人,可有条件,有机遇当大师的不过几百人,剩下的只能是把希望永远变成梦想,可希望是什么呢?心情不好时,你常赌气说:“希望本所谓有,本所谓无的,正如这地上的路,其实地上本来有路,走的人多了,也就没了路……”
你拿起电话,顺便看了看表,才凌晨4点,电话是市象棋协会秘书长打来的,告诉你本市老棋手路德桢已经去世,让你和棋友们去殡仪馆向遗体告别。于是你穿上衣服,弄醒了正在熟睡的妻子说:“老路去世了,你给我一百块钱,我随个小礼。”没想到妻子一下子火了:“什么?小礼!这个月你今天棋友结婚,明天棋友孩子满月,后天棋友儿子考学,已经随了将近一个月工资了,家里生活费都不够了,你看咱家有啥你拿啥吧,要钱,没有!”好说歹说,妻子总算给了你50元钱。你想了想,把自己那副价值几百元的红木象棋揣进怀里,可刚走出门口,又有些舍不得,于是又走了回来,换了一副硬木的。“老路不是说过喜欢这副硬木的吗?”你自言自语着,来掩饰自己那点吝啬。
到了殡仪馆,看到已来了许多人,有体委、棋协的领导,有众多的棋友,还有老路的徒子徒孙。棋协主席在追悼会上念了悼词,说老路是“飘扬在北票棋界的一面旗帜”,对老人家为棋艺所做的贡献给予了充分的肯定。向遗体告别后,棋迷按照以往向已故棋友送葬的习惯,把自己带来的棋具或棋书投进火中。这时你心中涌起了一种无名的悲哀:老路过去也像你现在这样做着大师梦,而你的将来也许就是老路的现在啊!
作为一名业余棋手,老路在走后受到如此礼遇,可以含笑九泉了,可这又怎么样呢?几十年之后,谁还会记得他呢?在永恒的岁月中,人生几十年不过是弹指一瞬。几万年几十万年以后,你所站的这个地方,也许是一片沧海,也许是一片桑田,那时这个地方即使有人,谁还会记得一个爱下棋的人,在为另一个爱下棋的人送葬呢?也许是被老路家属们的哭声感染,想到这你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。老路的家属和棋友们见你哭成这样,有的感动,有的不解,只有你自己知道,你是在为自己伤心。
这时,耳边传来一阵清脆的童音:“路爷爷走好!”原来是十多个和老路学过棋的孩子。这些孩子,将来也许能当大师,也许和你自己一样。一个老棋手走了,许多小棋手正在逐渐长大。
天下不会没有象棋,不能没有下象棋的人,不可能没有做大师梦的棋迷。你自言自语着,抹去了满脸的泪水……
中午
参加完老路的葬礼,已经中午了。你急匆匆地回到班上,已迟到两个小时了,于是心里惴惴不安地等着车间主任训话和罚款。
没想到主任竟满脸堆笑地说:“一会儿到厂会议室开会,有重大决定。”看到主任一反常态地对你,你心中更加不安起来。在厂会议室里,厂长的讲话证实了你的感觉:你和本车间其它三人被正式宣布下岗了。
这个厂子由于严重亏损,下岗、失业的流言已经传了好几年。你又惊又怕,就像儿时往屁股上打针一样,打针并不可怕,可怕的是往上面擦冰凉的究竟棉,而又迟迟不扎针。如今这针已经扎下来了。你没有感到疼痛,甚至还有些轻松:这厂子早晚都得倒闭,早下岗早省心,省得天天提心吊胆的,唯一让你接受不了的是,全车间二百多人才三人下岗,回家咋和妻子交代?
让你提前下岗,这是你早预料到的,尽管你在工作中从不比别人少干活,但你只悟棋艺,不谙为人之道,不像别人那样,该送礼送礼,该溜须溜须,甚至在路上见到主任,便把头扭过去,连招呼都不打,照你这种作法,你不下岗谁下岗?
你不是怕老婆的人,老婆的唠叨,你早就习惯了。妻子反对你下棋,因为下棋,你很少过问孩子的学习,从不过问家里的柴米油盐。妻子曾咬牙切齿地发誓:“如果有来生,嫁要饭的也不嫁下棋的。”那次说这番话的时候,你一言不发,铁着脸离开家里,半个月没有回去,妻子已被你这着弄怕了。
可这次因为你嗜棋如命,不懂得和领导搞好关系,连自己都觉得在妻子手中有了短处。你不怕她哭闹,不怕她回娘家,但你害怕她一旦生起气来,把你的棋书棋子烧了,怕棋友来家找你下棋时,老婆不给好脸色。怎么办呢?琢磨了好半天,你终于想出了一条妙计:先不让她知道自己下岗,再等两三个月,也许厂子会倒闭,所有工人全下岗了,那时再振振有词地告诉她:“下岗是国家大气候决定的,那时她就不好再说什么了。想到这个妙着后,你的心情稍好了一点,回头又望了一眼在这里工作了二十来年的工厂,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。
大街上,各种小贩熟练地叫卖着。看着他们,你不禁为自己下岗后的着落担忧起来:人家卖瓜子,蹬三轮干得轻车熟路,可你干什么行呢?这些年,除了下得一手好棋,你实在没别的本事啊!想到象棋,你的心里一亮:下岗后,干脆办了象棋培训班,专门教孩子们下棋,这样既可以过棋瘾,又能挣钱,比上班强多了。实在不行就到街头摆残棋,一天也能挣个二三十元,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儿,咱大老爷们儿干啥都能挣碗饭!你自言自语着安慰自己,像有人推着你似的,鬼使神差般竟又来到了你常去的棋摊。
人们看到你来了,纷纷给你让地方,你忘了中午还没有吃饭,像往常一样坐下来,为这些街头棋手“办班儿”。
象棋真是好东西,你的手一摸到棋子,顿时烦恼全消:忘记了早晨在殡仪馆的悲哀,忘记了老婆的唠叨,忘记了下岗后的生活没有着落。可当你连胜三盘,第四盘又占大优,点上一支烟,准备美美地抽上几口时,无意中看见一辆摩托疾驰而过,坐在后面紧搂男骑手腰的女子,竟好像是自己的妻子。你没心情下棋了。这盘棋你很快输了,急三火四地向家里赶去。
晚上
因为妻子不在家,整个下午,你都打不起精神来。这时终于有人敲门了,你赶紧放下手中棋书把门打开,看到的却是放学回来的女儿。你抬头看看表,已经晚上五点多了。女儿进屋的头一句话就是:“爸爸,我考上重点高中了,要交学费八千元。”你的心一沉,但还是勉强笑了笑说:“好啊,我女儿有出息了,别说八千,八万我也给你掏。”
这时又有人敲门,你开开门,看到妻子终于回来了,于是你板起脸冷冷地问:“你今天干什么去了?”“干什么?你说我干什么去了,孩子她爷爷今天又犯病住院了,中午你又不回家,我在医院整整护理了一天!”这时女儿把交学费的事告诉了妻子。她一下子瘫坐在沙发上,有气无力地说:“咱家就攒了七千块钱,老爷子住院就花了三千,这可怎么办啊!”看到妻子失魂落魄的样子,你这才知道下棋时看错了人,心里想歪了,便内疚地安慰妻子说:“晚上我去医院,你在家好好休息吧!”妻子答道:“今晚你妹妹在医院护理,不用你去了,后天孩子交学费,你有那么多棋友,找找他们,看看能不能借点钱,说什么咱也得想办法让孩子上学啊……”
在一家酒馆里,你和几个棋友在喝酒。这若在平时,和棋友们聚在一起,谈起车马炮这些外行听着难受,自己人唠着开心的话题时,简直是人生一大快事,可你今天有心事,酒桌上的气氛始终上不来。酒过三巡后,你先告诉棋友们自己下岗了,准备开个象棋培训班。棋友们一听大为赞同,有的说要给你联系房子,有的说负责去招生,还有的要借给你教学用的磁力象棋……可当你吞吞吐吐地提出要向他们借钱时,却见棋友们个个面有难色。你没有怪他们,这些人都是你最铁的哥们儿,他们也各有各的难处啊!眼看着酒喝不下去了,这时一个棋友提醒说:“明天你还得回厂里问一下,虽然你下岗了,应该还有工龄买断钱,这钱若马上给你,什么问题不都解决了吗?”虽然明天能否拿到钱还是未知数,但总比一点希望没有好,你的心里多少有了些着落,酒下得痛快了。
酒足饭饱之后,你到柜台买单,一算账竟是130元,可你口袋里只有100元。你悄声对老板说:“今天钱不够了,等我把朋友送走,再和你商量钱的事。”因为老板认识你,便点头同意了。把棋友们送走后,你返回酒馆,掏出手机对老板说:“我先把手机押上,明天来付账好吗?”老板看看它摇摇头说:“兄弟,不是我不信任你,万一你明天来了,说手机坏了怎么办?咱们不还得费口舌吗?这样吧,今天我买了六吨煤,就堆在酒馆后院,你给我捣腾到煤库里,三十块钱就免了好不好?
你二话没说,抄起工具干了起来……
干完活后,已是半夜了,走在空旷的街上,你忽然想起早上做的那个梦,咳,要是那个梦是现实,而自己的现在是梦,那该有多好啊!
你曾经读过一个故事,一个书生在睡梦中,来到一个叫南柯的地方,做了几十年的太守,醒后才知这是个梦,睡前做的米饭刚刚熟透。这时你忽发奇想,这么多年你嗜棋如命、找老婆、生孩子这些经历,会不会是在童年时,爬在课桌上做的一场梦呢?会不会在下课铃响时梦会突然惊醒呢?但即使梦醒后,再过另种生活,也会选择下棋的,你在心里对自己说。
到家了,妻子和孩子已睡熟了,你没有惊动她们,悄悄躺在床上,希望着今晚把早晨没做完的梦做完。人不可以在梦想中生活,但怎么可以不在生活中梦想呢?没有梦想,人生还剩下什么?
这夜,你居然梦到常在电视中讲棋的美女和你下棋,醒来后,仔细回想着梦中的细节,感到余味无穷。听老人说,梦见美女,将要遇到贵人,于是你惬意地伸伸懒腰,起身刷牙,洗脸……
新的一天开始了。
对于一个普通家庭的棋迷,象棋既是一种享受,也是一种悲哀。
真实。太真实了,无奈,太多的无奈,谁让我们爱上象棋!!?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