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象棋,广东象棋网,象棋棋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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标题:[原创]棋敌

1楼
小外低脚 发表于:2016/4/2 17:36:00
上世纪70年代
 
 正是盛夏,几缕轻风吹来,人们却不见清凉,微风里也裹夹着浓浓的煤尘,吹在浑身冒汗的人们的身上、脸上,随便一挠,便出了条条黑道儿。
 人们有的拎着板凳,有的端着茶水,在焦急地等待着。几个退休的老头儿裸着精赤的上身,一身松弛地肉皮耷拉下来,像披着一件灰黄色肥大的衣服,半躺在工棚背阴处,手伸进裤裆里,摸出虱子就扔进嘴里,咬出一声轻微的脆响。不时用半睁半闭的眼睛,瞟瞟臭椿树下那个长相奇丑,四十多岁的中年人。
 “九州生气恃风雷,万马齐喑究可哀”。这时忽然从不远处传来抑扬顿挫的吟诵之声。然后就看见一位吟诗者迈着四方步款款来到臭椿树下,背向众人半晌未语,待众人围上来,他清清嗓子又吟道:“我劝天公重抖擞,不拘一格降人才。”吟毕转身一个京剧回击头的亮相,京腔念道:“啊哈哈———诸位,可知我刚才吟诵那首诗的作者,也就是我的老先人唤作什么?”图片
 树下那主儿,一边摆开棋盘,一边不屑地说:“子宫又发言了。”
 吟诗人往臭椿树下一坐,一边摆弄棋子,一边对答道:“你这任鸡巴,就像小资产阶级的尾巴,动不动就翘了起来,真是不割不行!”
 一番针锋相对的开场白后,“啪”地一声响,棋子落下,鏖战开始,臭椿树周围刹时观者如堵。
 这二人就是煤城棋坛两怪,龚师傅和任师傅,堪称煤城的两位顶尖高手。
 龚师傅幼时家贫,无钱读书,至今斗大的字不识一筐,车马炮等字,在棋盘上认得,放在别的地方就难说了。有一年地区象棋比赛,他得了第二名,本来有资格去省里比赛的,就是因为不会记谱而被取消了资格。他特别崇拜读书人,偶尔听邻居的小儿念了龚自珍的那首诗后,便一相情愿地认定龚自珍是自己的先人,逢人便说,想借祖先的才名,来遮掩自己的目不识丁。被任师傅把他“祖先”的名字倒过来,给做了龚师傅的外号。
 任师傅长相奇丑,脸色苍白。那年的象棋大赛中,他虽然居于龚师傅之上,得了第一名,却因长相奇丑,而落得与龚师傅一样的命运。任师傅饱读棋书,尤其对巴吉人的《反梅花谱》钻研甚透,深得其中精粹,自称是巴吉人的真传弟子。被龚师傅以牙还牙,把巴吉人的名字也倒过来,当了任师傅的别称。
 龚师傅的棋风属于抽丝拨茧、绵里藏针的路数,下棋多靠自悟,一盘棋下过,隔上三五年还能复上,就凭这一手绝活,与棋风大刀阔斧的任师傅平分秋色。
 二人平时没什么矛盾,但手一摸到棋子,就把对方当成了不共戴天的死敌。一方走完棋,就进入休闲状态,一口茶水喝下去,悠然开骂;另一方因处思考状态,置若罔闻,进退防守,运筹帷幄,待一着棋走完,对手悚然惊异,苦苦思索,这方便满面微笑、变本加厉地反击对方,于是骂声就这样你方唱罢我登场,周而复始、连绵不断。
 最绝的是,二人并不是单纯的污言秽语式的对骂,而是擅长理论联系实际,把一些道听途说的事,移花接木地加在对方身上。如革委会主任欺侮走资派头子,造反派打骂无辜百姓等伤天害理的事,在他们嘴里都成了对方的故事。
 龚师傅虽然没有什么文化,但骂人却骂得层次分明、妙语连珠;任师傅也显得抑扬顿挫、字正腔圆,二人从素到荤,一路行云流水般骂去。令闻者无不惊叹,市井泼妇亦甘拜下风,可以说二人的骂功,堪称炉火纯青。
 总结二人在臭椿树下的交锋,可以说有两大看点。懂棋的,关注盘上的厮杀,那是一种高手之间刀光剑影、千军万马般的激战,看得人惊心动魄、荡气回肠;而闲人则醉心于他们情节生动、条理分明的骂声,真是听得人酣畅淋漓、如痴如醉。时间就在这两种征战中悄然流逝,半天下来,棋下完了,他们也骂完了,众人站起身来,伸伸懒腰,像干了一天重活后在澡塘子里泡过澡似的,带着疲惫消除后的满足感,乐颠颠地回家了 。
 那个年月,有很多像我这样的少年,醉心于他们的棋艺,而岁月就在他们的对弈、对骂中一天天逝去。那时候我就想,为什么他们就不能消消停停地下一局呢?直到今天我才明白答案。这两位师傅一直把棋艺作为他们的生命,可二人却一直无缘参赛,他们恨天恨地,也恨自己,心中充满了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悲愤,可在那个年代,谁敢发半句牢骚,就会被上纲上线。所以他们只能靠骂对方,心照不宣地发泄自己的愤怒。而那些听众,大概也对这世道有这样或那样的不满吧!听他们俩对骂,就好像为自己说话似的,听得心里痛快,所以才会有了那么多热情洋溢的围观者!
      可怜的人啊!
 
上世纪80年代
 
      我的棋艺水平就是他们二人共同调教的结果。最初的时候,我只是与外人下棋,输了就去找任师傅或龚师傅学个破解的法门,渐渐地我也学乖了,即今个与龚师傅下一盘,输了便去找任师傅破解,明个缠住任师傅下一盘,输了又去找龚师傅破解,一来二去,我的水平进步得挺快。16岁那年,我得了地区少年组冠军,父母很高兴,准备请两位师傅撮一顿,表示表示,可两位师傅一听有对方,说什么也不来。
      北方人好酒,棋友之间混出感情更讲究个“棋友加酒友,一喝小半宿”。可他们俩虽然几乎和煤城所有的棋手在酒桌上对酌过,但无论在什么场合,只要酒桌上有其中一位,另一位绝不到场。
 日子好了之后,俩人的脾气也好了。下棋不再对骂,可二人在下棋时,围观的人却更多了,不仅因为他们棋艺愈加精湛,还有一个重要原因,那就是:如果说他们以前下棋时是动口,现在则是动手了。
 1987年二老已是年近六旬的人了,这一年,省象棋比赛在煤城举行,尽管区棋协一再请求他们参加,但二人的态度却一模一样,“我们老了,还是把机会留给那些年轻人吧。”图片
 比赛结果几天后公布出来,冠亚季军都是外地名手,任师傅技痒难耐,便命令当公安局长的儿子,约这三位高手与自己和龚师傅下一盘。经过一天的苦战,二位师傅分别以1胜1负1和的成绩,和三位高手平分秋色,使得那三位高手大感震惊,方知天外有天,从此收了骄傲之心,苦练棋艺。
 第二天,二人像往常一样准时来到臭椿树下,不同的是他们的眼睛均布满了血丝,显然一夜没睡。二人分别复了各自输的那盘棋后,任师傅一眼看出龚师傅制败的劣着,龚师傅也指出了任师傅的软手,于是互相指责对方棋臭,争吵得不可开交后,约定以棋来决定谁是谁非,输棋要挨耳光。从此,二人便以打耳光作为下棋的赌注。
 那年秋天,我从部队复员回家,第二天下午,我便来到臭椿树下,想看看久别五年的师傅。那棵臭椿树已有一抱粗了,树下已围满了人,满头白发的任师傅坐在棋盘前,双目紧闭,似老僧入定,口里喃喃念叨着:兵七进一,马8进9……显然是在默复昨天的棋局。
 一会儿,龚师傅来了。坐下后,一言不发地下起棋来。结果龚师傅两盘全胜了,任时傅满脸沮丧地收起棋子,挺着苍老佝偻的身子,一言不发地将脑袋伸过去。
 这时,一辆警车呼啸而至,原来任师傅的儿子办案后路过此地,刚好心情不错,于是就下车想顺便见识见识老爷子的棋艺。
 当他和手下的一个新来的小警察挤进人堆时,任师傅的脸上已经挨了一记耳光,看到老爸脸上印着乌黑的手印,任局长的脸色刹时变得铁青。
 “住手!”当龚师傅准备打第二下时,随着一声断喝,手被任局长一把抓住。干练的小警察眼疾手快,“咔嚓”一声铐住龚师傅的两只手。
 任师傅见状二话没说,甩手就给儿子一个响亮的大耳光。“谁让你管老子的闲事。”
 那小警察见状急了,呵!这老头不识好歹,连局长都敢打。二话没说,冲上前去,又是“咔嚓”一声响,把任师傅 也给铐上了。
 任师傅瞅着手铐,不怒反而笑了,“好,好,你小子出息了,老子也要铐,你先把老龚放开,我跟你去公安局。”
 任局长顾不上擦去脸上的黑手印,急忙给二老开了铐子。这时候,任师傅抓起龚师傅的手,重重地连掴自己三记耳光,狠狠地说:“我棋臭,我愿挨打,你再来管闲事,我就没你这个儿子。”
 事后,我分别找两位师傅唠嗑,劝他们别再动手,都这么大岁数了,儿孙一大帮,打耳光有失体面,不过我听到的却是同一句话:“棋下不好,该打。”
 
2000年
 
 复员后,我被分到铁路工作,是内蒙古的一个荒凉小站,一去十多年才调回来。这时的煤城又有了一番翻天覆地的变化,高楼大厦鳞次栉比,宽阔的马路绿荫浓浓,煤尘没了,土坯房没了,那棵臭椿树也没了。
      我想知道两位师傅怎么样了,几经周折后,终于找到了一位少年时的棋友,他向我讲述了两位老人后来的故事。
      上世纪90年代末,两位师傅已是七十来岁的人了,仍然一如既往地互为棋敌,任凭岁月在他们对弈的厮杀中悄悄流逝。终于在1998年的秋天,龚师傅一下子胜了一盘棋后,因兴奋过度,昏倒在棋盘上,当任师傅把他送到医院时,他已经含笑走了。
      龚师傅家人来后,没等任师傅开口,龚师傅的儿子就说:“任大叔,您不用说了,我爸早就说了,如果真有这么一天,他不希望自己死于病榻,也不希望死在医院,最好在与您对弈时死在棋盘上,任大叔,谢谢您帮我爸圆了最后一个梦……”
      一语未落,从不流泪的任师傅已经老泪纵横了,半晌后终于山洪海啸般号啕大哭起来:“老龚啊,你这个滑头,我跟你玩了一辈子,最后还是输给你了。你早知道我心里是这样想的,就故意早我一步先走,你心满意足了,我可怎么活哟……”
      给龚师傅送葬的时候,任师傅带着自己所有的棋书,和一副珍藏多年的檀香木象棋,一沓崭新的识字课本,花了一半养老钱买的十瓶茅台。图片
      他先把课本和棋书焚化,说道:“老弟呀,你这辈子就吃了不识字的亏,这回闲着没啥事,好好学吧,认字儿了再好好看看这些棋谱,你活着我一直不愿承认,其实我心里一直觉得你的悟性比我好。”接着,他又把十瓶酒全部打开,自己倒了一杯,一饮而尽,剩下的全泼在龚师傅的墓前,说:“老弟呀,咱煤城下棋的,哪个没和我喝过酒,就咱哥俩没喝过,我们想的一样,怕喝出感情来,下面子棋。老弟呀,你看我买了这么多好酒,咱老哥俩这回可要喝个痛快呀……”
      最后,任师傅把那副心爱的檀香木象棋郑重地投进火里,刹时香气四溢,弥久不散。任师傅长跪不起,又说道:“老冤家,你收下这些东西,安心走吧,安排好了,在那边等我,没准我们不久又能在一起下棋喽。如果聚不到一块,那就等来生,下辈子我还做你的对头,生生世世与你对弈为敌……”
      几天后,任师傅也走了,两家儿女按老人生前的吩咐,把两座坟比邻而建,并把坟墓造成棋子的模样,中间只隔一个青石棋盘。


2楼
蒋干 发表于:2016/4/2 18:26:0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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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楼
无敌中炮 发表于:2016/4/2 19:36:00
人生得此知交,无憾矣!
4楼
安徽东℃ 发表于:2016/4/2 22:04:0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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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楼
fbcfbc 发表于:2016/4/2 22:31:00
好感人!堪比伯牙,钟子期。
6楼
咪哥 发表于:2016/4/3 3:18:00
两位棋坛老前辈对棋艺的追求精神,令我等后辈肃然起敬
7楼
低调水泥 发表于:2016/4/5 23:06:00
人生得此知交,无憾矣!图片点击可在新窗口打开查看
8楼
herenzai 发表于:2016/4/6 9:38:00
好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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