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c城出差的日子,爱棋成癖的我又像往常一样到处找棋摊。走了很长的路。终于找到了一个。哪里有很多人围观,七嘴八舌的议论着什么。我挤了进去,引起我注意的是一个对局中的老者,他鹤发童颜,微闭双目的样子如老僧入定,似在等待对手走棋,又似在凝神长考,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浑然不觉身旁的大呼小叫。我感觉此人很面熟,于是开始在记忆中搜索这个人。啊?难道他是棋癫?这怎么可能呢?我又仔细的端详了他一会,没错,就是他,为防止他和从前那样掀翻棋盘伤到自己,我想找机会溜走,可挤进来容易,要想挤出去就很难了。这是他的对手啪的一声了走棋了,老者闻声睁开双目,那目光炯炯有神,没有了从前的那种癫狂,仔细审视了一会盘面后,他走出了当前局势下最好的应着.....
第一次认识棋癫是在10年前,c城朋友说他们哪里有比赛,让我过去玩几天。那次比赛我发挥不错,10盘下来我1负2和7胜,最后一盘无论胜负,按比赛赛制取前十二名的规定,我都可以取得名次了。所以最后一盘开始时,我的心情格外轻松,先手开局走了个比较稳健的五八炮,只想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下完这盘,只要能下成和棋我就很满足了。这时一个中年人走了过来,在我下的那盘棋前驻足观战。那天我刚进赛场,就看见了此人,只见他头戴蓝色礼帽,上身穿蓝色西服,蓝色衬衣,扎蓝色领带,下身着绿色军裤,绿色胶鞋,蓝绿分明,看上去活像个胶囊。虽然他不伦不类的打扮很惹人注目,但我一心关注比赛的事,只是好奇的看他一眼,边忙着去看比赛编排去了。没想到我却引起了他的注意,从看见我的那一刻起,他的眼睛就开始直勾勾仇视的瞪着我,好像是我曾经把他们家的孩子扔进大井里似的。走了几步后,中年人开始和我搭讪:“你是不是姓陈?”当时我正凝神思考,没顾上回答,中年人又追问了一句相同的话,我便不耐烦的告诉他:“我不姓陈,你认错人了!”没想到中年人仍不依不饶的继续沫叽:“你不姓陈?不是陈某某?那你怎么也长这么一对小眼睛和大屁股脸?”我的心情实在是坏透了,真想找裁判把这个恶语伤人的怪人轰走,但一看他那惨兮兮的样子,便强压怒火不再理他,由于心态不佳,走了一步随手棋,局势一下子变恶劣了。见我走了臭棋,始终带着阶级斗争表情的中年人脸色居然和缓了,可说出的话却更加伤人:“你果然不是陈某某,陈某某没有这么臭的!这步棋你只要走车六进七,对手就半边瘫痪了。”我仔细的审视了一下盘面,感觉老者说的果然是最佳着法,对他的敌意少了些,便按照他的思路长考了一会,重新组织了防守结构,也许是对手被中年人闹的心不在焉,也许是他局面占优时放松了警惕,几个回合后,局面开始透松,又过了几个回合,我开始反攻了,车炮兵势如破竹的攻到对手城下!这时忽见中年人一脸惨白的狂叫道:“你还说你不是陈某某,你在撒谎!陈某某当年就总是在劣势情况下赢我,你即使不是陈某某,也是陈某某的亲戚,像长着你们这种小眼睛大屁股脸的没有好人,都是你们害了我!”接着突然掀翻棋桌,抄起木头棋盘向我砸来。我本能的躲闪,但还是被棋盘一角把头皮刮开了一道口子,顿时鲜血直流。这时几个保安跑了过来,夺下他手中棋盘并将其制服。这时中年人口吐白沫、声嘶力竭的嚎叫:“放开我、放开我、你们知道我是谁吗?我是著名的象棋大师,胡荣华柳大华都是我的手下败将,我有象棋大师的证书,是毛 主 席亲自发给我的!”处于癫狂状态下的中年人力气居然大的惊人,竟挣开一只手,从怀里摸出一个证书递给保安,接着又吼到:“这就是我的大师证书,如果你们不放开我,党中央就会派人来抓你们!”说完便筋疲力尽的瘫倒在地。抽搐一会就人事不省的休克过去了.保安接过证书一看,是一张精神病鉴定证书,上面还写着电话号码,便按照号码打了电话,不一会,中年人的家属们便急匆匆的感到了赛场,痛苦而无奈的和大家道过歉意后,把我和中年人送进了医院。
也许是出于对精神病人的同情,也许是对中年人无意中显示出的高超棋艺的敬佩,我没有听朋友所劝,按照有关法规,追究中年人的刑事责任,这让中年人的家属很感激,给我住最好的病房,并细致入微的护理我。在医院精心的调治下 我恢复的很快。出院时,他们又送来很大的一笔钱,作为我的误工费和营养费等,要比实际花费多出很多,但我只是收了应该得到的部分,其余的便婉言谢绝了。通过和中年人家属近半个月的接触,我了解了中年人成为棋癫的经过,心情因此沉重了好久。
棋癫刘某的棋艺是他当兵时从一个排长学的,虽然他的文化不高,但学起象棋来悟性极高,半年后排长便不是对手了,后来还从全团的比赛中夺了一次冠军。复员后他重新回家务农,让他难过的是附近知道象棋是什么玩意的人都不多,更别说找对手了。他高超的棋艺如今成了屠龙之技。一转眼,他到了该结婚的年龄,家里便四处托人给他保媒。那天,他的一个城里亲戚给他介绍了一个对象,相亲的前几天,他去城里买了件西服和一顶蓝色礼帽,由于家里困难,这花去了很多的积蓄。便没有舍得买裤子。相亲的那天,他戴着蓝色礼帽,穿的是蓝色西服,蓝领带 蓝衬衣,下身却着绿军裤和绿色黄胶鞋,这在现在人眼里,实在是不伦不类,可在当时的农村,却也很时髦。坐了两个小时的班车才来到城里,刚走出车站,迎面看见有人在围观着什么,他很好奇,便想挤进去看个热闹,可人们却位的水泄不通,嘴里还不时的嘟囔着:“要死了”、“不、还有口气”这时他急中生智的往眼睛里抹了点唾沫,嚎啕大哭到:“舅舅啊,你怎么了?”人们吃惊的回过头来,给他让出了一条路,他挤进去一看,才知道人们是在观看下象棋,那些“要死了”、“有口气”等议论。是在评论红方的局势。看到他目瞪口呆的样子,人们哄堂大笑。他是个很内向的人,若在平时出这样的丑,早就臊的走掉了,可是他一看见象棋,大腿就像灌了铅似的,再也迈不动了,便不由自主的蹲下来看起棋来。发现红方并不像人们所议论的那样要输了,只要走出关键一步,就可以优劣马上逆转。便向只红棋的老者支了一着,老者反败为胜了。知道他是高手,便把象棋让给了他,自己在一旁观战。这时老者身边的一个姑娘催促道:“爸爸咱们快走吧,别耽误了正经事。”老者却满不在乎的说:“不忙不忙,看完这盘就走!”
他一拿起棋子,就把相对象的事情忘到爪哇国去了,而旁边的老者也一直在旁边观战,其间女儿催促他好几遍,他都不动地方,后来被催烦了,居然大发脾气道:“二十多年你都等了,还差这一会?”把姑娘羞得满脸通红,再也不敢催了。这天他在棋盘上表现神勇,身边的棋迷挨个挑战,都被他击败了。后来棋坛主人收摊了,他恋恋不舍的站起身来,才想起来城里的目的。虽然知道亲事泡汤了,但为了有个交代,还是硬着头皮向亲戚家走去。让他奇怪的是,刚才观战的老者和女儿也和他同路。而且和他一起走进了他亲戚家。一起看见了目瞪口呆的亲戚,他们这才知道,双方在棋摊儿上就提前相亲了。这次的相亲很理想,老者对媒人说:“小伙子象棋下的这么好,说明脑瓜够用!”当场同意了婚事,那时候的孩子都很听话的。女儿顺从了爸爸,正因为这件事,他相亲时穿的这身打扮被认为是吉祥的服装,以后每当参加大场合的活动,他都着此穿戴。结婚不久,他们有了第一个儿子狗蛋,狗蛋十四岁那年的五一节前,从城里回来的邻居说,县体委要在五一期间搞象棋比赛,他兴冲冲的去参加了,一路过关斩将夺得了冠军。他的出色棋艺引起了县体委的重视,赛后一位领导让他回家好好练练象棋,不久便代表本县去地区比赛,结果他又夺得了第一名,让他开心的是在比赛其间,不仅车费、学费和伙食费全免,每天还有十多元的补助。那在当时就不是小数目了。那次比赛的奖品是一台半导体收音几,体委还特意奖给他30元钱。他高兴的说:“一边过棋瘾一边赚钱,这可比种地强多了!”一位体委领导告诉他:“这算什么?如果你参加地区比赛,在省里达得好名次,就可以参加国家级别的比赛了,如果成绩达到标准,就可以晋升国家象棋大师,你马上就可以当专业旗手 在也不用去种地了!”
那次比赛回来,他几天没有睡一个好觉。第三天早晨,他揉着通红的眼睛对妻子说:“从明天开始,我要好好研究象棋,准备做象棋大师了!”在农村过日子,一个合格的庄稼人几乎没有闲着的时候,从此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忙前忙后,而是把家务大多都让给了妻子,自己每天只忙着打谱,钻研,复比赛时下过的每盘棋,仔细揣摩其中的得失,不久,妻子又怀了第二个孩子,不能再下地干活了,这样他不得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下地侍弄庄家,但因为心不在焉,干出的农活也是一塌糊涂,别人秋后每亩地打一千斤粮食,他最多只能打五六百斤。
也许是没有名师指点,也许是自己的悟性不是太好,在省里的几次比赛中,他的成绩很一般,最让他可气的是一个叫陈某的的棋手,好像是专门和他过不去似的。每次比赛他都遇到陈某,陈某和别人下棋输多赢少,但和他下每盘都胜。他最后一次参加比赛发挥的最好,下过的十盘成绩是九胜一负。最后一盘只要顶和就可夺冠了,结果他又遇上了克星陈某。不过他这次势头正旺盛,倒也没有怎么害怕陈某,布局阶段就占了大优,进入中局时,他已经多俩兵和一个炮,眼看胜券在握了,却发现对手不再走棋了,两手抱头在苦苦思索着。过了好半天,陈某忽然叫来裁判,说他超时了。原来刘走完棋后没有按计时钟,而陈某却不动声色,结果刘某被判超时作负。赛后他又恨又悔,几天来精神恍惚。两眼总是直勾勾的念叨着什么。妻子看他的样子很是心疼,便让他在家看孩子,自己下地干活。由于总琢磨那盘必赢的棋,3岁的儿子出屋他也没有注意,结果孩子在院里的井台玩耍时掉进井里,当把孩子从井里捞出来时发现已经气绝。他忽然歇斯底里的哈哈大笑,从此便成了棋癫。
知道他的故事后,我不再像以前那样,准备把象棋下出出息来,弄个大师或者省冠军当当,而是改变了想法:喜欢练书法的,不一定非要做书法家,喜欢早晨跑步的,也不一定非的去做运动员,把下棋当成陶冶情操的娱乐,岂不是更好?
......老者很快完胜了对手,摆好棋子后准备再下第二盘。无意中抬头看见了正躲闪的我。便连忙放下棋子拉住我的手说:“朋友别走,咱们去喝一杯!”也许我的样子显得太恐慌了。他似有所悟的点点头道:“你放心 我的病早就好了,今天你不和我喝酒就是记恨我,就是瞧不起我!”见他这样 我不好再说什么了。在酒馆里他和我聊起这些年的遭遇。
陈某那年胜了他那盘棋后,得以参加国家比赛,并取得不错的成绩。被某省象棋队招去做了教练,几年后才回到家乡探亲。当知道刘某因为输了自己那盘棋而遭到不幸时,从此悔恨交集,便把家里的几十万财产委托朋友送他做医疗费,自己则出家了。
他的亲人带他去了很多地方看病求医,经过多年的精心调治 终于把他的病治好了。当知道陈某的所为后,心里好生感激,于是冒着破产的危险,开金矿、铁矿,准备多赚点钱来报答陈某。几年过去了,刘某终于成了富翁,那天,他买了一副最贵的象棋,带着数倍于陈某所赠于自己的钱,准备好好报答陈某,经过许多周折,终于找到了陈某出家的地方。但是却没有看见陈某,听方丈说,陈某出家后不仅不在下象棋,就是看见有人下棋也躲得远远的,平时总是郁郁寡欢,几年后便圆寂了,临走时他把以前下棋的心得笔记交给身旁的人让转交刘某,当打开笔记的扉页时,那上面有一句话让刘某醍醐灌顶:天下事了犹未了,何妨以不了了之 !“自己即使得到了大师称号 又能怎么样呢?我仍然还是那个混混沌沌的我,我的心性,我的智慧,我的德行,都不曾增长分毫,也不曾减退分毫。我还是我,所以我得到了什么,失去了什么?其实我什么也不是,什么也没有,不了了之,就是一切事的收尾。不了了之,才是了断。是果断的了断,是不拖泥带水的了断,是余味悠长的了断啊。从此以后,我不在热衷于经商,开始专心的研究象棋,但却不是为了拿什么大师称号或者名次,而是专心的享受象棋带给我的快乐,名和利都是空的, 只有放下了,才会得大自在的。”刘某说。
酒喝好了,刘某去算账,老板是个一脸横肉的家伙,多要了我们几十块钱,还说了很多不好听的话,但我们谁也没有发作,相视一笑便离开了饭店。
世间每天都发生很多事,即使是一件小事,如果你把它当事,它就是大事,可即使是天大的事,你不把他当回事,它就不是事。
发人深省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