记得小说家张贤亮说吃羊杂碎，必须在土路边的小店外，蹲着，端着糙瓷碗，多放辣子，狼吞虎咽，吃得鼻尖儿、脑门沁出汗珠儿，才算吃出了味道来，而在宾馆，窗净几亮，用细瓷小碗细嚼慢品，则无论如何吃不出羊杂碎的本味来！

　　象棋与羊杂碎有无相同之处，我没想过。之所以提羊杂碎，是因为这张照片。象棋可以在王宫下，可以在宾馆下，也可以在茅舍下，更可以在田头街头下。

　　这张照片是在北京回民中学照的，校园内，露天。内中人物琢磨象棋琢磨得津津有味，与张贤亮的羊杂碎说有神似之处，我很喜欢，——要不是张国权的景山棋苑关张，这张照片是不会在这个时候放在这个位置的，只会静静地储在电脑里，让我有个念想。

　　这张照片照了有三四年了。照片里的都是人物，中间儿的是蒋川，北京象棋队专业棋手，冠军桂冠甚多，将在今年10月在北京举行的世界智力运动会上代表中国出战；左边儿的是殷广顺，北京棋迷乃至全国棋迷都熟知这个名字，他在七八十年代代表北京，与臧如意、付光明等共同征战棋坛，名重一时；右边儿的老者就是本文的主人公、景山棋苑老板张国权了。由于与这位68岁的老人有过多次接触，对老人的身世、思想都有一些了解，对景山棋苑的开办、营业、组织比赛、开办棋班以及如今关张停业都知道一些，就想在这里写出来，把一个真实或比较真实的张国权，把一个真实或比较真实的景山棋苑告诉大家，同时与大家一起对景山棋苑关张的原因做一些探讨，以为我们的后人书写北京象棋史增添一些史料。

　　景山棋苑每天开销1124.8593元

　　景山棋苑开业于2006年3月27日，至本月31日关张，张国权一天一天的数了数，889天。

　　开业那天，张国权在棋苑附近的餐厅宴请了百余位来宾，除棋界人士外，也来了当地的一些官员。人们喝酒，说话，说的都是对象棋未来的憧憬，借着酒劲儿，与笔者同桌的一位名气不小的棋人把景山棋苑比喻为“象棋界的井冈山”，大有把“景山棋苑的大旗世世代代打下去的”气势。其时杯光盏影，觥筹交错，热闹之极！而2008年8月26日的关张茶话会，开在景山棋苑一间四十多平米的屋子里，一杯清茶，数盘水果，与开业情景决不可同日而语。此次官员们一个未来，来的都是棋界人士：董齐亮、刘国斌、徐家亮、金启昌、黄蔼霖、王孔兴、迟金祥、马玉岭、张连城、马鸣祥、柳玉栋、陈家泗、汪志勇、何连生、韩念文、沈之华........决大多数都六十开外，最大者83岁！虽然如此，笔者会后感慨：其他人可以掺和一时但掺和不了一世，不朽的、永恒的是永远的棋人，因为他们离开下棋的场所、对局的环境就“一穷二白”、什么也不是了。

　　张国权1958年考入清华大学，学的是自动化专业，与胡锦涛总书记是同届同学。在校期间，张国权拿过北京市大学生象棋赛冠军。

　　张国权祖籍浙江绍兴，老辈儿世代经商，经商之余，也舞枪弄棍，练习武艺。大概是在六七代之前，因某种机缘，转以武功为业，在京杭大运河上入了“漕帮”，给皇家运粮船当护卫，终年往返于大运河上。到张国权爷爷那代，铁路兴起，漕运转衰，老人便弃船进京城，开了一间洋药房。药房红火的时候，张家置了一些房产。1945年，洋药房倒闭，张家开始衰落。

北京东城区有一条著名的胡同，叫礼士胡同，这条胡同原来叫驴市胡同，乾隆时刘墉刘罗锅即住胡同西口，胡同两侧都是好宅子。张家虽然衰落，但在礼士胡同的一个“三合院”历尽时代风雨保留了下来，而且依然归属张家名下。这三合院有11间房，东北西成“凹”字型，独无南房。上世纪九十年代，张家把这三合院卖了，张国权上有两个哥哥，下有一个妹妹，四家儿各分了几十万元。后来，张国权用这钱，再加上自己在广东、深圳打拼十多年的积蓄，投资开了景山棋苑。

　　如今，祖辈儿遗产、自己的血汗积蓄全都“打了水漂儿”，张国权有何感想？这位68岁的老人面对笔者的提问，依然表现得“无怨无悔”，他说：“这事总得有人出来办，我是给社会提个醒儿，中国国粹象棋的振兴需要有人站出来，办实事儿。”

　　张国权的说法遭到一些人的抨击，有人当面称张国权是“傻子”，认为张国权的经营理念有问题，违背市场规律干往里“砸”钱的做法不可取，是纯纯粹粹的“傻子行为”。

　　2006年3月27日开业，2008年8月31日关张，张国权告诉我他数了数，一共889天。张国权说，经营期间，他完全投入到棋苑的费用达到80余万元，如果加上与之相关的其它投资，则达到100万之多。笔者追问具体的开销，张国权说，房租一年13万元，给所雇人员薪水13万元，开业时设备添置、搞活动、办网站的费用十余万元，这些加在一起是80余万元；此外，他家原在京郊大兴，为办棋苑，在北京城里租了房子，房租和迎来送往请客吃饭的费用加起来近20万元。如此算来，他对景山棋苑的总投资达到百万之巨！张国权说，棋苑也有一些收入，但都投入到比赛、搞活动中去了。

　　笔者接着张国权的“889天”算了算，用投进的100万元除以889天，那么景山棋苑平均每天的开销应该是1124.8593元！

　　如此投入，别说一个张国权，就是十个张国权也难以招架！

　　穷人下象棋，穷人吃羊杂碎，吃完羊杂碎去下象棋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。但如果让你去卖羊杂碎、去开下棋的场所，那就是另外一件事了，两种人不但身份不同、感觉不同，连点钱的方式都不一样，即使前种人下千元一盘的彩棋、吃清花瓷碗盛的羊杂碎，点钱的方式也都不一样。

　　(未完待续)

　　午报记者 张展文摄

景山棋苑关张的前一天张国权与棋友在门前留影

　　景山棋苑坐落在北京市中心区，站在楼顶即可望见北京城的一大标志性建筑——景山。1644年(崇祯十七年)3月19日，明朝崇祯皇帝在李自成的农民起义军攻进北京时，从故宫的神武门逃出，在景山东坡的一棵歪脖老槐树下自尽身亡，时年33岁。如今，景山公园内，每天都有游人到这个被称为“崇祯殉国处”的地方怀古凭吊。

　　北京市东城区地安门内黄化门街8号是一座砖混结构楼房，街道产业。景山棋苑在此楼二层，有棋艺室4间，另有办公室、贵宾室、走廊，总面积400平方米，年租金13万元。2006年3月27日，棋苑开张时，从投资人、工作人员到普通棋迷无不对其充满憧憬。开业之初，投资人张国权因与象棋渊源极深，故在4间棋艺室内只设象棋，不设它类。笔者曾向张老请教过此事，他说一是突出象棋特色，二是怕其它棋类干扰了象棋。但三个月之后，景山棋苑率先引进了国际象棋，并把它放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位置。

　　笔者当时想：张老先生到底经营什么，看来也是没准谱的！

　　后来，与张国权谈及此事，他是这样解释的：“我沉思了一下，何必惟我独大呢？一次比赛，遇到了李媛，她有少年、大学生等4个国字头的国际象棋冠军头衔，她与谢军是同一个启蒙老师，在棋圈里很有名声。那时她刚从北工大毕业，她不去搞所学专业——建筑设计，而要搞棋文化，她是人才：外语好，棋好，在大学里是棋社社长，社交能力也够，还是党员，这样的人才很难找，当时我就找了我们棋苑的三个骨干马玉岭、马鸣祥和陈铁灵商量，决定录用她。这样，我们就引进了国际象棋，李媛成为景山棋苑的骨干。”这之后，京城围棋名师韩念文、沈之华等也在这里开班教课，再之后，国际跳棋也被引进。

　　张国权说，一棋独撑与多棋并进不可同日而语，多棋并进之后，经营形势明显好转，它不光是收入问题，包括声势、各方面关系的协调、局面的打开等都有一个飞跃。这样看来，张老先生不是没谱，而是与时俱进，及时掉头，开拓了一个较新的局面。

　　景山棋苑鼎盛时期有雇员9名，据笔者所知，这些员工的工资分为三等，最高为经理级，月薪3000元，马玉岭为经理，享受这个待遇。此外，李媛作为人才引进，也享受这个待遇；第二等为副经理级，月薪1600元，马鸣祥、陈铁灵为副经理，享受这个待遇；最后一个等级800元，服务员拿这等工资。

　　说到景山棋苑的支出，张国权几乎把员工的开支放在与房租同等的位置上，即将近13万元。笔者问：“4间棋艺室，400平方米的面积，除去比赛，每天只有二三十人或三四十人活动，雇员9名是不是有些‘臃肿’？”张国权沉吟片刻，说：“我们不是要开一个小平台，而是要一个开放型的棋艺活动大平台，雇9个人不‘臃肿’。棋苑要开拓，要四下联络——像某某某、某某某(都是京城一些热心象棋的企业家)，都要联络，有的时候还要派出去教学，所以，雇9个人并不‘臃肿’，问题是要一个顶一个地‘顶’起来！”

　　说到这，张国权戛然而止，话题转到了别处。

　　张国权说，为吸引广大棋迷，景山棋苑采用了“低门槛”政策，即低门票政策，散票每张5元，年票每张200元，棋苑提供棋具和茶水，“空调开放”。一些经常去景山棋苑下棋的棋友告诉笔者，那里周六、周日人多些，多的时候有四五十人，少的时候二三十人，而其它时候只有十多人、二十来人，这十多人、二十来人十之八九是京城铁杆儿棋迷，是景山棋苑的基本群众。他们的“进项”都不高，他们大都自幼喜爱象棋，对象棋都有很深的造诣，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曾怀有“捧金夺冠”当胡荣华第二的梦想，梦想破灭之后的惯性使他们继续在棋盘上消磨时光，因为他们很难在街头巷尾免费找到敌手，所以就花些钱把景山棋苑当成自己的精神家园，——笔者揣测，如果查一查“考勤”的话，他们中肯定有一些人在景山棋苑开业的两年半中一天都没落过！这些人在这里聊棋下棋，有时候挂一些小彩。对于张国权和他的管理者来说，在这些“基本群众”身上无钱可赚，——即便有钱可赚，又怎能狠下心来赚！

　　说到这里，不得不提到一个经营方式问题。北京大观园是京城名园，亭台楼阁、佛庵庭院、繁花名木、鸣鹿啼鹤，把红楼学术、古典建筑、传统造园艺术融为一体，极具旅游、观赏价值，央视电视连续剧《红楼梦》即在此园拍摄。此园一度经营得游客锐减，冷冷清清，连每年一度的红楼庙会也火爆不起来。笔者的一位朋友临危受命，被委任为大观园主任。其上任后，与其他领导一起采取了多种措施，使园内效益大幅增长，大观园以崭新的面貌出现在游人面前。据笔者所知，在“门票上做文章”是他们的措施之一。这位朋友的前任把门票盯得很紧，控制得很严，意在少送“关系票”，多售“商品票”，结果游人稀少，园内的商亭、画廊、工艺品柜台、立体电影、小动物观赏园等处生意凋敝。这位朋友一改前辙，加大了“赠券”力度，他解释说：“现在一般都是三口之家，我送你两张票，你来我这是不是还要再买一张？进园之后是不是还要进行其它消费？更重要的是游人多了，给这里带来了人气儿，商家就愿意上你这来投资。”

　　说到经营方式问题，笔者有一个挺有感触的例子。笔者家附近有一个档次很高的学校游泳池，泳池对外开放，卖散票、月票、季票和年卡，笔者买了一张三个月的季票，与妻子、女儿去锻炼。那里人不多，有时候我们三人一人一个泳道，很惬意。但这有一个很坏的毛病：你刚游到一小时多一点儿的时候，管理员就用扩音喇叭冲你喊：“到点了，退场了！”反复多次，直到你上岸离去。这里的规矩是，游一次一个半小时，这一个半小时包括进门换泳衣、游泳、冲洗和穿戴完毕离去，往往意犹未尽的时候被轰，心里总别扭。其时，那里远没到人满为患的程度，延长十分、二十分钟又何妨！后来，我的票用完后，再没到那里去过。当然，这个例子只就“经营方式”而言，与景山棋苑无实质性关系。

　　没人的时候先想方设法把人吸引过来，人多了，到“盛”不下的时候再控制，这应当是聪明的经营方式。

　　围棋女棋手徐莹数年前在海淀一富人区开办了“徐莹围棋俱乐部”，除面积与景山棋苑相似外，装修、摆设、格调都胜于景山棋苑。该俱乐部在销售散票、年票的同时，还制作了一些金卡赠送给一些德高望众者及有关人员，京城的一些名人如天文学家何香涛、表演艺术家朱旭、足球评论员张路的到来给这里带来巨大的人气儿。笔者认为徐莹围棋俱乐部经久不衰且越来越红火，与这个有很大关系。笔者有一位关系很好的局长朋友，与张国权也熟，好棋。景山棋苑开业之初，笔者把他带到景山棋苑，引见给张国权，希望张老为他以后到这里下棋提供方便。一个国字头大单位的局长到景山棋苑下棋，往大了说，无论如何都具有一种号召力，无形之中就有一种广告效应；往小了说，他所在单位棋迷也存在前去下棋的潜在可能。可能是事务太多，张老并未对这样的人物给予关照，这位局长后来也很少光顾景山棋苑。

　　景山棋苑还卖棋钟、棋书、光碟什么的。张国权说，这些收入与门票收入很少很少，每年仅有万把块钱，比起投入来，几乎可以忽略不计。

　　那么，什么不可以“忽略不计”呢？ (张展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