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朝CBD的广场外边,横七竖八摆放着各地棋院院长骑过来的自行车,三轮车。车上装的是棋谱和棋盘,把轮胎压得很扁。厚厚的棋谱用各色的夹子夹着,一捆一捆地,填没了这只手和那只手之间的空隙。 大门进去是能容三四百个人并排坐下的大厅,企鹅肉行就在大厅的那一边。早晨的太阳光从明亮的琉璃瓦天棚斜射下来,光柱子落在大厅外面晃动着的几顶旧毡帽上。那些戴旧毡帽的院长们大清早骑车出来,到了CBD,气也不透一口,便来到企鹅肉行柜台前面占卜他们的命运。 “象甲冠名五万,象乙三万。”肉行里的先生有气没力地回答他们。 “什么!”戴旧毡帽的院长朋友们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。美满的希望突然一沉,一会儿大家都呆了。 “上个月,你们赞助围甲不是五百万么?” “足球八百万也赞助过,不要说五百万。” “哪里有差别这样大的!” “象棋是什么东西,你们不知道么?赞助几百万让你们拼命下和棋吗?我们老板说了,明年差别还要大呢!” 刚才出力蹬车犹如下棋见到连杀的那股激动劲儿,现在在每个人的身体里松懈下来了。今年天照应,周庄政府给了很多钱,余坤置业也连续赞助了茅山杯,甚至道德标杆碧桂园也凑了个热闹;半年下来搞了好几场比赛,不少棋手也都多涨这么三五先,谁都以为象甲上捞个大赞助商,每人都能赚一笔了。哪里知道临到最后的占卜,却得到比往年更坏的兆头! “还是不要他们赞助的好,我们个人赛不也都是棋手自己掏腰包吗?”从悲催的院长们简单的心里喷出了这样的愤激的话。 “嗤!”先生冷笑着,“你们不要赞助,不怕棋手们饿死么?各个省里多的是寻人赞助的;跳棋围棋还没有排完,足球篮球又有几批院长赶来了。” 跳棋,围棋,足球,篮球,那是陌生的行当,仿佛可以不管;可是,学了半辈子的棋蹬了半天的车赶到CBD来了而一毛钱赞助都捞不着,这只能作为一句激愤的话说说罢了。怎么能够不要赞助呢?赛会制的食宿费是要花的,主客场的差旅费也是省不下的;为了打谱,买电脑,买陈朝营的软件,借下的债是要还的。 “我们蹬到天安门广场去求赞助吧。”在天朝最大的广场,或许有比较好的命运等候着他们,有院长这么想。 但是,先生又来了一个“嗤”。他捻着稀微的短须道:“不要说天安门广场,就是蹬到人民大会堂也一样。天朝政府收税倒是拿了不少钱,可这些钱是要撒给非洲的,会赞助给你们下和棋吗?我们同行公议,今年赞助象棋就是冠名象甲五万,象乙三万。” “到天安门广场去找赞助没有好处。”另一个院长也提出了驳议,“他们说不定会把我们当成上访的抓起来,然后让咱们自主性坠楼。再说了,这里到天安门广场要办暂住证,谁知道他们收我们多少钱?就说依他们给,哪里来的钱?” “先生,能不能多赞助一点?”差不多是哀求的语气。 “多给一点,说说倒是很容易的一句话。我们这肉行是拿本钱来开的,你们要知道,CEO每年都投几十万进去。多给一点,就是说替你们白当差,这样的傻事情谁肯干?你让你们国家棋院的院长来谈。” “国家棋院的刘院长是练摔跤的,他来谈也谈不出什么新意。” 马上有人打断:“似乎是打羽毛球的。” “不管是摔跤的,还是羽毛球的,总归是不懂象棋。这个价钱终归是实在太低了,我们做梦也没想到。前年伊泰集团赞助象甲是三百万,去年也是好几百万;对了,你先前说,围甲五百万也赞助过。我们想,今年总该比三百万多一点吧。哪里知道只有五万!” “先生,就是围甲的一半,二百五吧!” “先生,下象棋的可怜,你们行行好,多给几万块吧!” 另一位先生听得厌烦,把嘴里的中华烟屁股扔到街心,睁大了眼睛说:“你们嫌钱少,不要来要赞助好了。是你们自己来的,并没有请你们来。只管多啰嗦做什么!我们有的是钱,不赞助象棋,自有别的项目好赞助。你们看,广场外面又有两辆电动车停在那里了。” 三四顶旧毡帽从石级下升上来。旧毡帽下面是表现着希望的酱赤的面孔。他们随即加入先到的一群,斜伸下来的光柱子落在他们的破布袄的肩背上。 “听听看,今年什么价钱。” “比去年都不如,赞助象甲只有五万块!”伴着一副懊丧到无可奈何的神色。 “什么!”希望犹如肥皂泡,一会儿又迸裂了三四个。 希望的肥皂泡虽然迸裂了,大老远来了一趟总得带点赞助回去;而且命里注定,只有哀求这一家企鹅肉行。政府倒是有钱,可那是非洲人才能花的;制造业哀鸿遍野,他们正忙着破产,也顾不上赞助别人。肉行里有的是钱,而穿着破布袄的棋手们,空口袋里正需要现钞。 一批院长们咕噜着离开了CBD,另外一批院长又从门外跨进来。同样地,在柜台前迸裂了希望的肥皂泡,赶走了半年以来望着沉重的棋谱所感到的快乐。抬头看看CBD门口被下午的太阳照映着闪闪发光的金字招牌,低头看看自己几乎没气的自行车,真是一个在天上,一个在地下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