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词曰:
滚滚红尘歧路多,花开花落自蹉跎。世人奔忙牛喘月,仙家悠然桔中坐。
枰间意,君知否?柳荫覆局看芰荷。万事回头成虚话,闲敲棋子听笙歌。
——调寄《鹧鸪天》
第一回
云中客慕名访古镇 疯道人片语指迷津
暮春三月,草长莺飞,桃花流水,鳜鱼正肥。却说这长江岸边有一小小古镇,名曰“清风浦”。虽说只得二百来户人家,却是长江沿岸第一个大码头。地处金(陵)广(陵)之间,与京口隔江相望。因系两淮官盐的集散地,故各地漕运船只皆聚于此,樯桅如林,锦帆蔽日,端的是热闹非凡。时有“人到扬州老,船到清风小”之叹。
这一日风日晴和,江面上波澜不惊,一叶扁舟自西边顺流而下,冉冉而来。不多时,小船傍岸,渔夫系缆。从乌蓬中钻出一个浓眉长髯的大汉,约摸四十上下年纪,身高背阔,膀大腰圆,戴一顶竹编斗笠,肩上斜挎着蓝布包袱,左手握一柄桐油浆过的布伞。码头上做小生意的摊贩,见状纷纷上前,兜售各样小吃糕点。那大汉也不答理,目不斜视,一路径直前行,转眼已踏进清风浦那水磨青石砌就的正街。
清风浦正街可谓“麻雀虽小,五脏俱全”,煞是热闹。酒楼茶肆、烟馆妓院、书场画坊、钱庄客栈、澡堂米铺等等,宛如长蛇,鳞次栉比,店面挨着店面,招牌接着招牌。那大汉边走边看,不禁暗暗称奇。只见他又向路人打听什么,一直来到“楚汉茶楼”前,这才驻足抬头,凝神观看。
“楚汉茶楼”堪称清风浦一绝。这古镇三条街上有不下十几家茶楼茶社,要说一样,十几家茶楼都卖三丁包子、翡翠烧卖、蟹黄蒸饺、千层糖糕,还有金钩烫干丝、水晶肴蹄、鱼汤面、饺面、阳春面、干拌面、青菜肉丝面、猪肝面、腰花面、大肠面等各种面点小吃。又都卖茶。茶是当地所产,名为“阳羡”,是茶中极品。据说康熙老佛爷南巡时路过此地,一尝之下,赞不绝口。自此后江南道年敬岁贡,都少不得往京城送上一份。此是闲话,按下不表。十几家茶楼又都各具特色,有的专营面点;有的兼开书场,茶客们一边用着点心,一边品茗,一边听着苏州评弹、扬州评话,真个快活似神仙;还有的讲究一个清静,以茶为主,商贾中人多在此相聚。那“楚汉茶楼”却是个对弈的所在,棋迷的乐园。四间屋的门面,不大不小;三层楼的上下,不高不低。一色的青砖到顶,对开的轩窗临街。棋艺寻常的茶客多在底层落座,这里实惠。茶是粗茶大叶子,收费也低。二楼是当地颇有身份而又颇具棋力者才能光顾的地方,环境优雅,棋具精致,茶点也属上品。能上三楼的,又是一番境界。在清风浦,除了“杨家八虎”和他们的嫡传弟子在此设擂应客,当地富商就是再有钱,没有棋上的真功夫,也不愿来此出乖露丑,没的惹人耻笑。
当下那外地汉子从容步入“楚汉茶楼”,只见迎面一幅山水中堂,两边是酣墨淋漓、好似乱石铺阶的一副对联,写的是:
楚尾吴头,一片青山入座;
淮南江北,半潭秋水烹茶。
楼下伙计一见生客进门,连忙上前招呼:“这位客官,请随我来。”说罢毛巾往肩上一搭,扬声唱道:“又一位,看茶——”
大汉见店堂里多有弈棋者捉对厮杀,微眯双眼,不动声色。一边跟着伙计往里面的空座走去,一边从竹笠下冷眼睃巡盘中棋势。坐下后,又左右打量两边的棋局,伙计见了一笑,道:“客官是打北边来的吧?要不要找个对子陪你走两着玩玩?”又说:“一路辛苦,先来点面食垫垫饥,再尝尝小店的春茶如何?”
大汉摘下斗笠,略一颔首,算是应允。伙计阅人无数,看看大汉这身装束,又见他目蕴精光,不怒自威,虽风尘仆仆,衣着粗陋,却隐隐透着一股杀气。便知此客虽不是个有钱的主儿,却也不大好惹。给他的茶食点心以“实惠”二字为上。不大的工夫,就端来一大盘水晶肴蹄,一海碗素面,外带一壶平常不过的茉莉花茶。——北人爱喝花茶,这也是伙计的一点经验。
那大汉坐了一夜的船,腹中确也饥馁,也不管吃相如何,埋着头狼吞虎咽,直如风卷残云。左邻一位瘦猴般的茶客恰好棋局终了,见大汉眼风不时扫向棋枰,因笑道:“这位老哥一看就是个会家,指点兄弟几着可好?”
大汉抹了抹毛胡子嘴,一摆手道:“不必客气。”说罢挪过身子,坐到瘦猴对面,伸手就码棋子。
瘦猴面带微笑,也不码棋,却把手抄进袖子里,凑近了大汉,问道:“不知老哥想怎么下?”
大汉一怔,随即恍然,瓮声瓮气地说:“你是想下彩棋吧,就按你的规矩好了。”
“那就二钱银子一局,店家的棋盘费由输者承担?”
大汉听了,心里“格登”一下,心道:我也算走了中原诸省,大小码头没少跑,哪有这么贵的彩?想来是江南地面儿富裕,人称鱼米之乡,就是这个行情?想想自己终不成输给你个猴崽子?因就着壶嘴嘬了一口花茶,微微一笑,应道:“中。”
瘦猴略一拱手,拈起小兵走了个“仙人指路”。大汉浓眉一皱,脸色顿时阴了下来。看官,你道那大汉见此为何不快?原来这汉子是西北人氏,西北人弈棋素有“首着不进兵”的规矩,意思是“先礼而后兵”,向对手表示谦让礼敬之意。瘦猴哪知就里?江南一带棋人,每每喜走兵七进一或兵三进一,以其灵活多变、气机通畅而颇为流行,亦有投石问路、试探虚实之意。
大汉虎着脸,盯着这只兵看了一会,竟抬手挺起小卒送吃。瘦猴一楞,抬头看了看壮汉,心想今天是遇上呆头鹅了,当下手起子落,挥兵过河。那汉子接走飞象来捉,瘦猴顺势进兵;汉子跳拐马再捉时,瘦猴差点没笑出声来。捂着嘴把小兵往中卒跟前一平,心说:我先还说这人不可貌相,原来竟是个“十三点”(当地俚语,意谓傻瓜。),来给我送银子的!飞象跳马,连连捉兵,皆是徒劳,不是帮我行棋是什么?现在看你还拿什么捉兵?
正自心中暗喜,大汉走了步平车象位,要捉瘦猴底相,瘦猴起相中宫,联相固防。大汉当即挥车疾进,直插瘦猴的下二路。瘦猴初时还不以为然,定睛再看,方知遇上了麻烦。这步进车深入腹地,端的是厉害非常,因瘦猴双马皆未起动,黑车下步或平二,或平八,左右逢源,皆可压马得子。刚才虽赚一卒,现在却要失马,真是得不偿失,蚀本的生意。不禁抱头苦思,左右为难。想来想去,这才猛然醒悟,莫非此是大汉的圈套?对方弃卒,放小兵过河,原来是诱敌之计。心中大悔,方寸即乱,虽勉强应对了十余着,终因寡不敌众,不得不推枰认输。
瘦猴心中自然不服,重新码子准备换先再战。却不料大汉一拱手,起身对伙计言道:“此间可有好手?如果皆如这位朋友,不必再弈了。”
伙计满脸堆笑,道:“若说别的,清风浦或许少了缺了;说到下棋,您老算是来对地方了。请稍候。”说罢扬声对靠近楼梯的一个年轻后生叫道:“二宝,禀东家——楼下有客!”
二宝当即会意,也不上楼,只把身子斜欹着楼梯,仰脸拖着长腔叫道:“禀东家,楼下有客——”
原来这“楚汉茶楼”南来北往的客商极多,常有技艺不俗者前来挑战。时间长了,店里的老板伙计就有了默契,但凡遇见此等角色,不必多言,只说“楼下有客”即可。这一日茶楼老板张久富正在二楼观弈,对弈双方一个是镇上高手杨七,一个是张老板的侄儿阿俊。那杨七虽说年过而立,却过早发胖,坐在阿俊面前,就像一座小山。阿俊年方六岁,正是换牙的时候,“门板”少了一块,所以一只小手捂着嘴,作沉思状,又满脸稚气,令人忍俊不禁。那张老板半生漂泊,不曾婚娶,素来十分喜爱这个小侄,视如己出。闲来教他驱车跃马,不想未出一年,阿俊棋艺大进,张久富已是教不动了。恰好开了这茶楼,与“杨家八虎”早有约定,每日总有一位坐镇茶楼,以应外埠棋友。赢了彩头,三七分账。杨家兄弟拿大头。这一刻张老板正看杨七指点阿俊如何行棋布阵,设套诱敌,猛听得底下呼唤,知有生意上门,和杨七相视一笑,立刻拾级下楼。
张老板早年四海为家,做南北货贩运生意。五十岁那年,打定主意,不再漂泊,买下了这块地皮,盖起这“楚汉茶楼”。张老板不摸骰子,不推牌九,独嗜象棋。开茶楼,一可免去常年奔波之苦;二来当地棋风颇盛,过往客商又多。银子不愁没的赚,又能消消停停,领受弈中之乐,岂非两全其美?
当下张老板见过大汉,只觉此人沉静稳重,目光深邃,虽外表粗悍,骨子里却透着精明老到,眉宇间隐隐一缕杀气。心道:“果然来者不善,幸好有七郎在此。”
张老板一手提着长衫,侧身陪笑,将大汉引上二楼。二楼正厅里,杨家老七已经收拾好棋枰,立身迎客。双方拱手略让一让,便分宾主落座,阿俊懂事,早将上好的春茶泡了两盅,恭恭敬敬端了上来。
却说这杨家老七,本名杨道生,当地人却叫他“蟹眼炮”。他走棋喜欢把两只炮摆到士角,中路起象,双马正出,诱敌来攻。对手稍有失察,即落下风。与等闲之辈对弈,常饶双马,每每十几着就杀得对方丢盔弃甲,溃不成军。是镇上一等一的高手。
因是初次相会,双方互不摸底,落子俱都十分谨慎。头一盘下了足有一个时辰才分胜负,居然是杨家老七败阵。第二盘换先再战,那大汉落子飞快,显是摸透了“蟹眼炮”的棋路,老七一落子,他顶多略扫两眼,就马上落子。老七年轻气盛,明知对方故意走快,却也不好意思多用时间,结果不到一袋烟工夫,又折一阵。第三盘大汉仍让老七执先,明白是让先的意思,“蟹眼炮”输急了,也不管面子上过得去过不去,稍事谦让便顺水推舟,占先而行。
那张老板见七郎折了头阵,还不以为然。就棋论棋,觉得双方旗鼓相当,有棋可下。只要算得细些,把真功夫拿出来,七郎至少有六七成胜算。没想到第二局七郎兵败如山倒,又稀里糊涂地输了,才知大汉非等闲之辈。当下也不看第三局了,急忙下楼去搬救兵。“楚汉茶楼”名动大江两岸,岂能被一个毛胡子砍瓜切菜,杀得血流成河?
当下来到杨府,欲找当家大郎杨道洪,不想大郎去了开药铺的三弟那里。又颠颠地跑到“永和药铺”,长衫上竟洇出一大片汗渍来。见了大郎和三郎,张久富将七郎遭遇劲敌、连败两局之事备细说知。杨道洪一拍桌子挺身而起,却又皱起了眉头,沉吟不语。只见他长长地出了一口粗气,复又回到座中。
这“杨家八虎”是兄弟八人,皆善用炮,又都有外号。大哥杨道洪,号称“无敌炮”;二哥杨道宽,爱使“巡河炮”;三哥“鸳鸯炮”杨道常;四哥“偏锋炮”杨道美;五哥“过宫炮”杨道湘;六哥“担子炮”杨道谨;八哥“龟背炮”,名唤杨道松。“杨家八虎”十多年来不要说在清风浦没有对手,就是那些天天不断线地南来北往的客商旅人,也从没在杨家兄弟手里讨了好去。大哥杨道洪虽比张老板小几岁,却也年近半百,说话办事十分稳重。杨家的规矩也大,大郎不发话,三郎杨道常并不敢妄语多言。只是和张老板交换一下眼色,朝兄长噘噘嘴,意思让张老板用话来激大郎。
我逐字逐句地读了马哥这篇小说的第一回,真有回肠荡气之感!这样的作品实在太好了!作者马哥运用了明清白话文章回体小说的写法,又吸吮现代武侠小说写作技巧之精髓,文笔蜿蜒如走龙蛇,故事奇妙而引人入胜,人物描写(尤其肖像、对话、心理描写)和景物描写都十分生动,文辞精准传神,几近字字珠玑;故事的展开从容有序,娓娓道来。与上述类型的许多经典之作相比,这些方面均有过之而无不及。佩服佩服!期待楼主继续发表下文,以成惊世之作。
列位看官:在下这厢有礼了!因是初学乍练,心里着实没底。朋友们要是喜欢看呢,我就继续努力。若觉得没啥意思,我索性就洗洗睡了。好不好都请来点反应,让在下明白。这是一。二呢,我是现写现发,尽量做到有规律,比如三天还是五天发一段。万一有特殊情况,还请各位海涵。但我有一条,只要大家喜欢看,我就是玩命也要坚持到底,决不半途而废。只是我真的不知道,自己是不是这块料?别耽误了别人的工夫。三呢,因为头回弄,还不大会发带图的,像续一,还是管理员小棋帮我改了一下,才能看。而且暂时还不会发连续的贴子,所以一回书还得分几个贴子发,不好意思。但我相信下次就不会了。第一回还没完,要下次才能发完。第一回共12000字左右,计划全书要写30回、四五十万字。能不能写完,看读者有没有兴趣。
马哥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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楼主是何方高人?文章这么牛!看得出棋也很高!请楼主继续写、继续发!我要一直顶!!
深情呼唤作者能一气呵成!前提当然是要保护好自己身体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