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象棋,广东象棋网,象棋棋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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标题:排局人生

1楼
espn9988 发表于:2010/3/31 8:27:00

(一)

老城区像一本破书,永泸街就是这本破书里最破旧的一页。那个夏天的中午,我走在永泸街上,闷热的空气中,各种噪音此起彼伏,交织在一起,像网一样罩住整个街道。在街角的树荫下,一个中年人靠着树干,在他的脚旁边摆着四副象棋。我匆匆的脚步在这四副残棋前停下。作为象棋爱好者的我对于拆解残局有着浓厚的兴趣,我和那摆棋的中年人对望了一眼,这是个四十开外的中年人,衣服很不光鲜,满脸的沧桑,像是远行千里而来步行者,风尘仆仆。我蹲下来,仔细看棋,有很多脚步从棋摊旁淌过,只有几对脚步在这里略作停留,但旋即又匆匆而去。

我蹲在那里看了很久,默记住一局自认为相对简单的残棋,然后起身走了,走时我的眼光又扫了一眼那中年人,那中年人两眼看着树顶,像是在寻找树上一只鸣蝉。

我在学校把学生的作业批改完后,便从抽屉里拿出象棋拆解起来了。很难,表面上红方三两步就可将死黑方,可黑方却有一步解杀还杀的妙手,立即就可败中求胜。我又试着换一种将法,但局势便又千变万化起来。我苦拆了两个小时,仍然摸不着头绪。看看到了下班时间,我悻悻收起棋子回家。

我回到永泸街时,那中年人还一个人守在那里,我远远地看见,在这闹闹吵吵的永泸街里,他所驻守的一角却是异常的冷清。

我见过许多摆棋行骗的家伙。那些家伙眼睛发亮,人性中的阴险狡诈、贪焚自私在眼神里一览无遗。但眼前这个中年人显然不是,他的眼神落寞而深远,但衣着和神色明确无误地显示出他生活的寒伧和窘迫。他枯寂站立的身影和那个棵树融入一起,像一幅写意的中国画。

我决定和他下一局:“下一局多少钱?”

“不多,十块钱,红先黑后,下成和棋也谁你赢。”中年人说。

我摸出十元钱,:“你先把钱收好,我知道下不过你,但我就是想看你怎样应对我的”

我的举动让那中年人有些愕然。他说:“还没下呢,下完再说吧,说能下和,这也是有可能的。”

中年人没有接我的钱。

“也好吧!”

我和中年人蹲在那里开始走棋,我当然走的是下午研究过的那局棋,走了有二十多个回合,结果我败下阵来。

我递过钱去:“明天你还来摆摊吗?”

“不想来了,生意太冷清,”中年人苦笑一下,“,我在这里呆了一天,只等到你一个顾客。就算是帮人搬东西,也不止挣这一点钱”

他平静的叙述中透露出淡淡的悲凉,时间的流逝使太阳改变了他的方位,树荫在悄然间移开,太阳的余晖贴着树冠底部照射下来,在中年人沧桑的面部镀上一层金色。

“有没有兴趣我们两人走一盘呢,看你样子,应该是民间高手。”

“算了吧,我要回家了。”

“明天你再来吧,我们找一家茶楼边喝茶边走棋。”

“我已有好多年没有走棋了。”

“还是十元一局吧,加点小刺激。这样行吧?”

中年人笑了笑,欲言又止。

“你的棋下得不错,能把那一局排局拆到那种地步,还是有水平的。”

这话让我有点沾沾自喜:“不走彩棋也可以,就是相互之间切磋也行,看你了。”

那中年人蹲下身,开始收拾他的棋子。

“怎么样?”我说。

“明天九点,我在这里等你。”中年人答应了。

 

第二天上午是周六,我和中年人几乎是同时到达永泸街,我们选定了一家生意冷清的茶馆。当我要让老板拿出象棋来时,老板却犯难了。扑克、麻将,长牌,样样俱全,甚至牌九都有,唯独就是没有象棋。我只好掏出十元钱,让老板去文具店卖一副。老板叫他上小学的儿子一路小跑的去卖去了。我便和中年人坐在那里喝茶。

“请问你贵姓?”我看那中年人不说话,我就先发问了。

“我姓柳。”

“是大书法家柳公权那个柳?这个姓很少啊。”

“是比较少。不像张王李赵,到处都是。”

“你看我就姓张,走到哪里都能遇到本家。”

我们这样闲聊着。老板的儿子满脸通红的跑回来,喘着粗气递过一副象棋。

摆棋的时候,自然要谦让一翻,我执意要让对方先走红棋,姓柳的中年人不肯,推让一阵之后,柳说:“好吧,我就先走红棋吧,下一盘再走黑棋。”

柳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:“好久没有走棋了,感觉有些生疏了。”说完将身子挺得笔直,顺手走了一个当头炮,我看他走炮二平五,我自然跳马出来,前几步走得很快,我们很快就走成中炮对屏风马的基本阵式。看得出来,中年人对开局定式还是比较熟悉的。双方的开局基本势均力敌。进入中局后,盘面立即复杂起来,在河界部份聚集了大量子力,双方都很难突破对方的防线,局面有点僵持。

那中年人掏出烟来:“你抽烟吗,”

我说:“谢谢,没这个爱好。”

“我这烟就是差点,不过劲道是挺大的。”说完,点上,深深地吸一口,从嘴里冒出的青色烟雾又一丝不漏地钻入鼻孔,经过片刻的停顿后,鼻孔又喷出两条白色的烟柱。

我说:“不是烟好坏的问题,我从来就不抽。”我低下眼看棋盘,心里在盘算着棋路

柳很长时间没有走子,我几次抬眼看他时,都见他正襟危坐,神情专注盯着棋盘,右手食指和中指夹着的香烟上牵出一缕细细的青烟,在棋盘上方渐渐消散。

大约五分钟后,柳走棋了。柳是在连续喝了两口茶的时候开始走棋的,柳盘头马回辙,这就为我的四路马闪出道路来了。是进还是退?我开始犯难了。是对方故步的陷阱?我最先产生出这样的疑问,但经过计算之后,并没有发现红棋有合围捕马的手段。而我还有卧槽叫将的走法。于是毫不犹豫,拍马过河,但红方置之不理,飞快地将马跳至右翼,以下几步棋走得很快,红方闪展腾挪,巧妙化解了我凶猛的攻势。攻势一缓,我的孤马已成死子,对方只需退车飞相,我的黑马将被生捉,形势不妙。更不妙的还在后面,红棋十分老到,跳出右路马,在右路车的配合下,利用捉吃威胁,已然杀至我的左肋,我急调右翼子力增援,红方又从左侧杀来,大约十来回合后,我已全线被动。

第一局以我的失利告终。第二局再战,我执红,走得十分谨慎,并且自认为开局走得还算成功,迫使柳在开局几步就有较长时间的思考,进入中局之后,柳这次进行了两次长考,每次长考完都自嘲式的笑笑“现在计算速度慢了。”

我说:“你要再算得快些,我岂不是输得更惨。”

“你别谦虚,一盘棋的输赢说明不了问题,你的开局走的很好,走得很好啊。”

我心里也是这样想的,进入中局后,我走得更加谨慎,不敢贸然出击,只是准备想方设法保持先手,全面压制对方,然后再谋子取势。

但柳却忽然开始猛攻了。这一次攻击前,柳又作了长考,他不停地抽烟,还好, 我虽然不抽烟,但还不至于闻到烟味就咳嗽不止。柳熄灭烟头,推炮过河,由此,双方进入短兵相接的肉搏战。柳的混战技能十分高超,算度十分深远。一阵拼杀下来,柳又净赚一马。丢子后的我,在残局中很快败下阵来。

我接下来,又和对方走了两盘,一负一和,最后一盘和棋,感觉出来对方是明显在让着我了。输掉的那一盘,同样是出在中残局功力上。

“你的中残功力太深了。在现实对手中,我还是第一次遇上你这样的高手。”

“你的开局走得也不错,搞得我每一盘都很被动。”

“那可能是你多年不走棋的缘故,现在开局的定式又有新的变化。”

“也许是吧,我多年不走棋了,在我生活的圈子里也很难遇到象你这样棋走得好的,再说,你看现在还有多少人走棋,很少了。不像我年青的时候,象棋很热火。”

“现在娱乐方式多了,象棋也开始冷清了,打麻将斗地主的到处都是,下棋的却是很难找了。”

2楼
espn9988 发表于:2010/3/31 8:28:00

(二)

那个上午我和柳在茶楼里谈了很久,虽然没有无话不说那么夸张,但完全用得上“畅所欲言,相谈甚欢”这个八个字。在我开诚布公地讲述我学棋的经历之后,柳沉默了一会儿,小心翼翼地点上一支烟,不急不慢地抽上几口,轻轻地喝一口茶,然后轻咳了一声。柳平稳的声音在烟雾中清晰地传来:“我下棋的经历和你不一样,现在回想起我所虚度的四十余年光阴,可以用象棋这条主线贯穿起来。围绕这条主线的只有截然不同的两种情感——痛苦和快乐。”

柳的这句话,像是从书本上摘抄下来,并不像生活的口语,看得出来,这一定是柳深思熟虑后的人生感悟。

“如果你有兴趣,我讲讲我这一生下棋的酸甜苦辣吧”柳继续说道。

像柳这样一个沉稳内敛的人能主动敞开心扉,在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棋友面前吐露自已的身世,多少让我有点出乎意料。

我连连点头:“好啊,好啊,我很有兴趣。”

 

(三)

柳特有的平和稳定的声音穿透了几十年历史的尘雾。

柳的叙述开始了:

 

我叫柳至诚,字石开,父亲算得上是个饱学之人,记忆中的父亲温文儒雅,学识渊博,国学功底深厚,对于传统的四书五经不仅了如指掌,而且还能指出文中一些不合时宜的思想,当时我还很小,并不太懂这些,但在我心中,父亲似乎一点不逊色于那些在“百家讲坛”上授课的大学者。

四十余年前的川东农村,其落后偏僻,是没有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所难以想象的。我们家成份不好,我的爷爷解放前是大地主,还开着几家煤厂。文革的时候,我们家没少挨批斗,我的爷爷在一次又一次的批斗中,终于没有挺过来,上吊自缢了。我至今还记得爷爷被人从绳子上取下来时的情景,他怪异的表情和平时里慈祥的容颜大相径庭。也是从来那时起,我第一次感到了恐惧,我依偎在母亲的怀里,但分明感到四周冰冷,一无所依,极度的惶恐和紧张从头至脚缠绕着我。许多年后,我的梦中常常出现那个场景,让我一次又一次不停地体会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。

我的童年是在恐惧中渡过,我不仅曾经目睹了爷爷被批斗,也无数次地瞪大了眼睛看着正值壮年的父亲被当众凌辱。特殊的身份注定了我没有一起玩耍的小伙伴。每当我决定接近我的同龄人时,得到的要么是躲避,要么就是戏弄和殴打。我常常倚着门框,漾慕地看着别的小孩嬉戏玩耍。

这样到了六岁,该上学了。我感觉会过上新的生活,六岁那年的八月,我天天问母亲,“什么时候开学?”“学校里的同学多不多?”这些问题在那年的八月里被我无数次的问起,每一次问的时候,我都设想着自己戴着红领巾坐在教室里,手捧崭新的课本。但母亲忧戚的表情和含糊其词的回答让幼小的我隐隐感到一丝不安。

果然,我的地主成份成为我入学的障碍。我无法上学。父亲来回奔波,四处找人,每次都很晚才回来。那几天,每次吃早饭的时候,我都会怯生生地问父亲:“爸爸,我能读书了吗?”父亲微笑着说:“你别急,爸爸再想想办法。”我记忆中,父亲的微笑透着从容、镇定和坚强,在我苦难的童年里,我每每能从父亲的微笑中找到片刻的宁静。

终于有一天吃早饭时,我又问起相同的问题,这一次,父亲没有微笑着回答我的问题,回答我的是一声长叹,我愣愣地望着父亲,尽管我已预感到了答案,但我还是想听到父亲的回答,我没有听到。我听到了母亲的抽泣声。我侧过头来,母亲正在抹眼泪。

我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搞清楚的是:在那个年代,是不是地主的后代连读书的权利都没有。

“没关系,他们不教你,爸爸来教你。爸爸比他们教得还要好。”父亲是笑着说这句话的。父亲的笑带着一丝苦涩。

和往常一样,接受了批斗的父亲在晚饭的时候才回来。喝过了晚上的清稀饭之后。父亲开始给我上课了,其实,在这之前,父亲都已教我认识了很多字,拼音也认得差不多了,简单的加减法我也会一些。父亲带着我温习了一遍,看我还没有遗忘,很高兴地说:“你也差不多有一年级的水平了,你都可以直接去上二年级了。”

听父亲这么说,我很高兴地笑了,父亲也跟着笑出了声。

“爸爸教你一样有趣的东西,这可是咱们中国古人智慧的结晶。你想不想学?”父亲那晚兴致很高。

“爸爸说的是什么?”

“象棋!确切地说叫:中国象棋!”

我于是急忙催促父亲教我。

父亲拿出象棋,在昏暗的煤油灯下,开始教我走棋。乌黑的棋子握在我的小手中,温润中带着些许凉意,我摩裟着光滑的棋子,立即就有些爱不释手。父亲先教我摆棋,只一遍,我就记住了。接下来,父亲就教我如何走子了:车走直线、马走斜日、相飞田,炮翻山等等,没多久,我也大致清楚了。

 

第三天晚上,爸爸说:“我们来走一盘吧”

煤油灯光极其微弱,棋纸看起来用了很多年,在灯光下破旧泛黄。母亲就坐在我身边,父亲坐在对面,只看清他的脸,他茂盛的头发以及背后的墙壁趋向于模糊的黑色,我有一些茫然不知所措。

“我怎么走?”

父亲笑了笑:“一般开始都是走炮,把炮走到中间”他用食指在我的红炮上点了一下,然后又往中线点了一下“就是从这里走到这儿。”

我照父亲说的这样走了。那段时间正是初秋的晚上,炎热沉闷的暑气正在撤离川东这片土地,秋虫的鸣声开始热闹非凡,晚风从门缝挤进来时,摇动灯光,我看到屋内的景像忽明忽暗,同时闻到收割的稻草的清香。我稚嫩的手抓着棋子,有时要站起身扑到桌上才能把棋子摆到另一个位置,有好几次爬在桌上走棋,头靠近了煤油灯,差点就烧着我的头发,但每一次母亲都及时提醒我:“小心,小心,别烧着头发了”然后把煤油灯移开。这时我都能看见父亲宁静平和的微笑,父亲的眼睛这时候看起来是闪闪发亮的。

摆了几天开局的一些简单招式,父亲就开始教我一些基本的杀法。我可能真是有走棋的天赋,学起来既觉得好玩又学得很快,父亲摆出的一些简单残局我很快就能拆出来。父亲给我教棋时,母亲总是静静坐在我身边,她除了做点针线活之外,她的另一项职责就是及时提醒我头发不要让煤油灯烧着了。有一晚母亲说:“看了这么久,连我这个门外汉都会走棋了。”

“那你就和儿子走一盘。”

“我是随便说的,我可从来没走过。”母亲推辞说。

“你就给儿子当一次陪练吧,来来,坐过来,我来当裁判。”

母亲坐过去,我们就开始下棋了,很显然母亲走不过我,就这样,我开始了第一次在棋枰上的厮杀。

我每晚上都要学习下棋,同时学习的还有一些语文数学知识,但每晚学习的时间并不长。繁重的体力劳动和极度匮乏的食物让父母亲非常疲惫。每晚学习没有多久,我就能听到父母亲在灯下打哈欠,一个接一个,他们极度疲劳的倦容在灯下明显看得出来。母亲总是这时提醒父亲:“差不多了,你明天还得去修公路。”父亲摸摸我的头,又打出一个哈欠:“好了明天再学。”

白天对于我来说是无聊的,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都上学了,那些比我稍小一点的孩子在田间地头玩乐却又总是排斥我,有好多次我试图走近他们,但还隔得很远,我便听见一阵哄笑声:“地主老财的小崽子来了!地主老财的小崽子来了!”有几个有攻击性的男孩这时总会喊:“扔他,扔他。”这时我就看见泥块在我身边飞来飞去,有些泥块直接就落到了我的身上。我只能回到家中,倚着门框看那些玩耍的孩子。

一晃就这样过了一年,有一天,我忽然萌生了去学校看一看的念头。我一个人往学校走去,学校离我家并不远,翻过两个小山坡,我就看见学校的黑瓦房了,我听见整齐洪亮的读书声从黑瓦房内传来。我的头脑中立即出现了这样的画面,一排排小学生坐在课桌前,手捧着崭新的课本,挺直腰身声音响亮地读着课文,他们脖子上的红领巾鲜艳夺目。我站在小山坡顶,怔怔出神。孤单寂寞渐渐被无可抑制的渴望所取代。我从小山坡顶俯冲而下,一路小跑着奔向学校。秋收后堆放的玉米杆从我身旁呼啸而过,仿佛中我前面铺开的正是崭新的课本和鲜艳夺目的红领巾。

我来一到一间教室窗下。我听到了老师在课堂上授课的声音,我的小手抓住一扇窗户的木格,然后用脚蹬在墙上,于是我的眼睛便出现在了窗户的最下方。

我看见一个年轻的老师,戴着眼镜,穿着整洁的中山服,中山服上有鲜红的毛主席像章。他正在房间内走来走去,走一会又停又下,指着黑板上的一些词语,教学生们大声朗读。

他好像是发现了我,朝我这边看了一下,停顿了一下,又开始他自已的工作。我就这样露出两个眼睛,看了很久,直到吊着窗户的小手酸麻了,我才从墙上跳下来。然后就是静静的在墙下听老师讲课。
3楼
dsx棋迷 发表于:2010/3/31 9:09:00
精品文章,感人肺腑。
4楼
红蓝飘火 发表于:2010/3/31 10:57:0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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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楼
jx_pde 发表于:2010/4/6 20:17:00
谢谢,期待作者的下文。图片点击可在新窗口打开查看图片点击可在新窗口打开查看
6楼
espn9988 发表于:2010/4/7 15:37:00

(四)

我看见一个年轻的老师,戴着眼镜,穿着整洁的中山服,中山服上有鲜红的毛主席像章。他正在房间内走来走去,走一会又停又下,指着黑板上的一些词语,教学生们大声朗读。

他好像是发现了我,朝我这边看了一下,停顿了一下,又开始他自已的工作。我就这样露出两个眼睛,看了很久,直到吊着窗户的小手酸麻了,我才从墙上跳下来。然后就是静静的在墙下听老师讲课。

 

柳的叙述将我引向一个我从未经历的时代,在他平静的话语中,我想像着在那个年代一个不能上学的孩子是如何的心境。那一双在窗台上露出的眼睛穿越时空,似乎就在我眼前呈现,那双眸子所包含的情感,足以震慑我的灵魂。柳说:“我那时侯真是想上学,差不多有空都到学校窗户下听老师讲课,一听到学校放学的时候,我怕人发现我,我就跑到学校后面的山坡上藏起来,看着别的孩子三五成群的回家之后。我才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往家里走。”

我说:“因为你的家庭原因,你从没读过书吗?”

柳没有立即回答我,他扔掉手中熄灭的烟蒂,又点上一支烟,在烟雾缭绕中继续他的讲述。

 

有两年的时间,我一个人孤单地游走在家和学校之间的小路上,用泥土筑成的教室墙壁隔开了我和我的同龄人,我在教室外听着我的同龄人书声琅琅,而我却像一只离群索居的孤雁。孤独让人沉默,让人郁郁少欢,在那个高喊口号,背诵语录,铺天盖地都是革命歌曲的喧嚣年代,独有我的沉寂显得不合时宜。直到那个周末,我遇上了赵老师之后,我才有机会坐到教室里开始我短暂的学习生涯。

那是一个初夏的周末,我在接受了“地主狗崽子”的嘲笑和泥块的击打之后,独自在田野间游荡,不觉间来到了学校。我听说,学校这时候只有一个老师,是从师范学校毕业分配来的。我在远远的山坡上,就听见一种音乐声,悠扬动听,不像广播里唱的歌曲那样吵闹不休,那是一种能让让人宁静沉思的声音。一个年青人坐在学校操场边上,手上捧着一个亮光闪闪的东西,那美妙的声音正从那里吹奏而出,后来我知道那是口琴。我认得那就我第一次在他的教室偷听他上课的老师。那两年的时间,我听遍了学校里五名教师上课,但我听得最多的就是他的了,因为我认为他的课讲得最好。

我有些胆怯地从操场边的小路旁走过。坐在操场旁树荫里的年青人发现了我,于是他停止了吹奏,他把口琴拿在手中,从藤椅上站起来:“小朋友,你过来一下。”

我没有立即过去,怔怔地站在那里。他走了过来:“小朋友,你多大了,怎么不上学?”

“我……”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。

“我知道你在教室外听了很多课,你是想上学的,为什么不来报名读书?”

“我,我爷爷是地主,他们不让我读书。”

那一年我已经九岁了,我所处的环境决定了我很少与人交往,与一个陌生的交谈,记忆中应该是头一次。

“哦”他说,“原来是这样。”

然后他蹲一下来:“那你想读书吧!”

“想”

“你在教室外听了那么多课,都记得多少?”

“差不多都记得。”

“是嘛?那我考考你。”他显得很有兴趣,他牵着我的手,走到树荫里让我坐下。

“我姓赵,叫我赵老师吧,你呢,小朋友,叫什么名字?”

“我姓柳,名志诚,字石开。”

“哦,有姓,有名,有字,不错啊。”赵老师显得更加兴致勃勃了。

赵老师开始考我一些课本上的题目,毫无疑问,我都一一答对了。到了后来,赵老师很是兴奋。他又问我了一些家里的情况,然后他站起来,在初夏的阳光里走来走去,反复念叼一句话:“这么聪明,不读书可惜了啊!这么聪明,不读书可惜了啊!”
7楼
espn9988 发表于:2010/4/7 15:37:00

(四)

我看见一个年轻的老师,戴着眼镜,穿着整洁的中山服,中山服上有鲜红的毛主席像章。他正在房间内走来走去,走一会又停又下,指着黑板上的一些词语,教学生们大声朗读。

他好像是发现了我,朝我这边看了一下,停顿了一下,又开始他自已的工作。我就这样露出两个眼睛,看了很久,直到吊着窗户的小手酸麻了,我才从墙上跳下来。然后就是静静的在墙下听老师讲课。

 

柳的叙述将我引向一个我从未经历的时代,在他平静的话语中,我想像着在那个年代一个不能上学的孩子是如何的心境。那一双在窗台上露出的眼睛穿越时空,似乎就在我眼前呈现,那双眸子所包含的情感,足以震慑我的灵魂。柳说:“我那时侯真是想上学,差不多有空都到学校窗户下听老师讲课,一听到学校放学的时候,我怕人发现我,我就跑到学校后面的山坡上藏起来,看着别的孩子三五成群的回家之后。我才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往家里走。”

我说:“因为你的家庭原因,你从没读过书吗?”

柳没有立即回答我,他扔掉手中熄灭的烟蒂,又点上一支烟,在烟雾缭绕中继续他的讲述。

 

有两年的时间,我一个人孤单地游走在家和学校之间的小路上,用泥土筑成的教室墙壁隔开了我和我的同龄人,我在教室外听着我的同龄人书声琅琅,而我却像一只离群索居的孤雁。孤独让人沉默,让人郁郁少欢,在那个高喊口号,背诵语录,铺天盖地都是革命歌曲的喧嚣年代,独有我的沉寂显得不合时宜。直到那个周末,我遇上了赵老师之后,我才有机会坐到教室里开始我短暂的学习生涯。

那是一个初夏的周末,我在接受了“地主狗崽子”的嘲笑和泥块的击打之后,独自在田野间游荡,不觉间来到了学校。我听说,学校这时候只有一个老师,是从师范学校毕业分配来的。我在远远的山坡上,就听见一种音乐声,悠扬动听,不像广播里唱的歌曲那样吵闹不休,那是一种能让让人宁静沉思的声音。一个年青人坐在学校操场边上,手上捧着一个亮光闪闪的东西,那美妙的声音正从那里吹奏而出,后来我知道那是口琴。我认得那就我第一次在他的教室偷听他上课的老师。那两年的时间,我听遍了学校里五名教师上课,但我听得最多的就是他的了,因为我认为他的课讲得最好。

我有些胆怯地从操场边的小路旁走过。坐在操场旁树荫里的年青人发现了我,于是他停止了吹奏,他把口琴拿在手中,从藤椅上站起来:“小朋友,你过来一下。”

我没有立即过去,怔怔地站在那里。他走了过来:“小朋友,你多大了,怎么不上学?”

“我……”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。

“我知道你在教室外听了很多课,你是想上学的,为什么不来报名读书?”

“我,我爷爷是地主,他们不让我读书。”

那一年我已经九岁了,我所处的环境决定了我很少与人交往,与一个陌生的交谈,记忆中应该是头一次。

“哦”他说,“原来是这样。”

然后他蹲一下来:“那你想读书吧!”

“想”

“你在教室外听了那么多课,都记得多少?”

“差不多都记得。”

“是嘛?那我考考你。”他显得很有兴趣,他牵着我的手,走到树荫里让我坐下。

“我姓赵,叫我赵老师吧,你呢,小朋友,叫什么名字?”

“我姓柳,名志诚,字石开。”

“哦,有姓,有名,有字,不错啊。”赵老师显得更加兴致勃勃了。

赵老师开始考我一些课本上的题目,毫无疑问,我都一一答对了。到了后来,赵老师很是兴奋。他又问我了一些家里的情况,然后他站起来,在初夏的阳光里走来走去,反复念叼一句话:“这么聪明,不读书可惜了啊!这么聪明,不读书可惜了啊!”
8楼
lwp3205 发表于:2010/4/30 12:20:00

好文章,精彩!!!!!!!!!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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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楼
lwp3205 发表于:2010/4/30 12:20:00
期待下文!!!!!!!!!!
10楼
espn9988 发表于:2010/5/13 19:29:00

(五)

赵老师也是一位象棋爱好者,他的棋艺应该比我父亲还要高些。我在赵老师那里读了两年书,课余的时间,我们总是坐在棋盘前。这两年间,我的棋艺得到了飞速的提高,赵老师逢上赶集的时候,常带我到镇上的茶馆里下棋。那段时间,我见识各种走法,当然这些都是些野路子,没有按照正统的布局套路行棋,也正是这种江湖散手,倒确实煅炼了我的中盘搏杀能力。我至今还记得,当时我作为一个年仅十二岁的少年,经过一个小时的激战,拿下了茶馆里的一名高手时,我的心跳声是如何激越奔腾,我看见那个六十开外的老年人连连叹气:“老了老了,不行了。”

从镇里回来的路上,赵老师掏出了口琴,于是美妙的琴声在乡间小路上飘起,那个阳光并不明亮的冬日,我紧跟在赵老师身后,欢快的曲声像柔和的风一样吹拂着我,我望着天空中雾气蒙蒙的太阳,一蹦一跳,想像着自己正像一只鸟儿一样轻快飞翔。

那几年的时光,成为我童年快乐的回忆,也是我一生中仅有的一点快乐回忆。

 

我棋艺高超消息,竟然传到公社革委会主任那里。那一天,革委会主任在一群戴着红袖章的人簇拥下,径直来到了我们学校。这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,在毕恭毕敬的老师带领下,背着手在各个教室转了一圈。对于学校负责的周老师的介绍,他以沉闷的“嗯、嗯”声作为应答。他走到我们班时,我听见他说:“这是四年级吧!”

周老师连声说:“是!是!”

“听说有个小娃儿走象棋走得好,是不是?”

“是的,走得还行。”周老师笑着说。

“到你们办公室,和我走一盘。”主任说完就走了出去。

 

赵老师带我到办公室时,我看见一副象棋已经摆好,主任半躺在藤椅上,一只腿架在椅子扶手上来回晃荡。我听见周老师不住的说:“他一个小娃儿,哪里是你钟主任的对手。”

革委会主任没有回答周老师,他冲着我说:“你就是那个人们所说的,什么象棋神童”

周老师连忙替我回答:“是啊,那都是人们乱吹的。”

“哼!”钟主任从鼻腔喷出声音。然后他威严的声音传来:“老子还不信邪了,一个小娃儿,还能厉害到哪里去。坐着,坐着,看老子如何赢你。”

 

我坐在棋盘前,我抬起头,钟主任那双嵌在横肉之中的三角眼直直的瞪着我。说实话,我真的很害怕。我向四周一看,周围围了一堆人。这时候,我头脑是一片空白的,直到我看到赵老师鼓励的眼神,我才稍有一点定心。

“走啊,愣着干什么?”钟主任很不耐烦了。

“走吧,就像我和走棋一样,不要怕。”赵老师轻轻说。

我吸了一口气,拿起炮,往中间放下,我的手在颤抖,我并不是惧怕他有多高的棋艺,我是怕钟主任忽然对我一顿拳脚,这种暴力的场面,在那个年代,我见得实在太多,这对于一个孩子的成长实在太过不幸。

“啪”的一声,不光是我,我感到很多人都吓了一跳。革委会主任也架了中炮,“老子也走中炮,怎么样,你敢打我当头兵吗?”

我接走马二进三,他走出马八进七。这是要走成顺炮的架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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